“阿公,过来一起烤火吗?”
稳阿公抬腿欲上前,后又止步,指着自己一身绿色军袍大衣说道:“不了,要解扣子的,麻烦。”于是我们几个继续坐在小凳上聊天,而稳阿公倚在墙边,小心翼翼地整理头顶的豹纹帽子,动了动嘴巴抿嘴,向我们有模有样地说道:“这顶帽子,买了十几年了,那时买的五十块呢。”他看着脚边的鸡群,哼出的口哨声正好是这鸡叫声的旋律。从那时起,稳阿公有趣的形象就这么走进我眼帘。
稳阿公有一辆摩托车,时不时就从村里骑车去上龙乡或者回家。这摩托车,白天在家的时候稳阿公偶尔会插上钥匙,按按喇叭,把玩一下已经坏掉的后视镜。如果这时你在他身旁,他一定会介绍他的这辆身经百战的老车:“我零几年从二手市场上买回来的,也不知道前面用多久了,反正我用很久啦。”
车还能开,但就是刹车坏了。稳阿公开车速度不快,从陇港村去上龙乡的路上有几个大坡,阿公下坡时都是用脚踩在地上控制速度。让人看着就捏一把汗,也感慨这鞋底如此之耐磨。
大部分康复村村民一般是在农历三六九的龙州县圩日出村趁圩买卖东西,而稳阿公不管哪天,想走就走。稳阿公想吃糕(一种小吃)或者是云吞,只要不是下雨天,他就花半小时骑车去上龙乡。阿公说:“只要还有钱,想吃就去。”日子过得甚是潇洒快活。
稳阿公常从外面带回来些东西。
某天傍晚,我去找坐在门口的稳阿公聊天,他当时在玩弄手上的金戒指。我挺好奇的,猜想这是不是阿公的结婚戒指,想问问他的故事。没想到没聊多久,稳阿公突然把戒指递给我,让我带上试试。我有点惊讶,戴在了中指上,阿公立马指着无名指纠正我,坚持说我戴错了。我戴上这戒指后,稳阿公接着说,送给你了。此刻尴尬中带有一丝疑惑,心想阿公怎么能将这种物品轻易送人呢?阿公回复说这戒指不花钱,别人送的。
后来有一个同伴路过门口,第二个,第三个,我们都一起进了稳阿公的房间。阿公在铁盒子里翻出一袋戒指,有金戒指、银戒指还有大扳指,给我们每个人都挑了一个,硬是要送给我们。这金戒指还能调节大小呢,穿戴尺寸不受限制。我们挺高兴的,后来才知道那些“金戒指”是养鸡时在鸡脚做记号用的铜环。尽管如此,这却成了我与村子的回忆、与村民的情感联结的重要组成部分。
阿公喜欢新鲜玩意儿,他买过会唱歌的仿真鸟玩具,整天悬挂在家门口,任它轻快地唱歌飞舞。逛街的时候看到别人店里卖的电子琴能弹出好听的乐曲,觉得很有趣,便把它买下来打算自己闲时也弹来玩玩。可是拿回家之后发现弹出来不如别人那么好听,就后悔了。后来村民黄叔把它买下,说有空就过来弹琴给稳阿公听。
稳阿公喜欢听曲子,和当年唱山歌的爱好有关。稳阿公年轻时,本地人有每月上山唱山歌的习俗,他尤其喜欢男女对歌的形式,也因为对山歌而与妻子结缘。稳阿公闲坐在家门口时也喜欢哼上一段,但总是随着心情来。有几次和他聊起山歌和口哨,阿公说:“老了,唱不起来了,吹不动了”,就不想聊这个。可是再过一会,没准哪里又吹起了稳阿公似鸡叫声的口哨。
稳阿公家里插座烧坏了一直没有修理,所以黄叔一直没有单独来他房间弹琴。我们得知此事,便邀请黄叔来志愿者的厨房弹琴,也邀请稳阿公来听。黄叔弹唱的氛围带动了稳阿公,稳阿公时不时地摇晃脑袋,翘起的二郎腿一上一下地点着,我也终于听到了稳阿公唱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稳阿公外出除了买回来的新鲜玩意,还会带甘蔗和橘子。
有天我们到龙州陇港康复村不久,稳阿公也刚从上龙乡回来。像往常一样,稳阿公到家门口后要坐着歇息一会儿再进去。看到我们之后,阿公从车后座拔出两根甘蔗给我们。他告诉我们,这是路上捡的,有很多,人家不要的。这甘蔗虽硬,但很甜。
同样很甜的是另一天的橘子。也一样是刚到村子的场景,我们听到不远处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便欣喜地往村口跑去,只见稳阿公停靠在路旁,他看到我们,当即从口袋掏出两个橘子递过来。稳阿公这回又老实交代:“地里拿的,有很多,拿几个没人知道的。”阿公一副滑稽又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笑出来。
访村结束的时候,我们坐在面包车上,路上正好遇上要去上龙乡吃糕的稳阿公,我们的车缓缓向前,阿公停下来冲我们笑了笑,笑没了眼。那和蔼的笑容,我也一并带出村了。
*本文是ME创新计划·家工作营麻风病康复者故事记录与拍摄项目收集的故事。
作者:玉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