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潭山,如今是一个很舒服的村子。
我是东仔,2017年7月第一次参营来到这里。
今天要聊一下陆卓生伯伯,他是高明潭山康复村的一位普通老人,住在营房旁边的房间。他一直放一条长凳在门口,平时常常会坐长凳上看着我们,偶尔我们也会坐长凳上与他聊天。那次工作营,我第一次和陆伯聊起他自己的过去,记得陆伯当时还蛮开心,与我们说起了他的故事:
“那是我13岁的时候,还记得是读小学四年级,忽然间被这个疾病影响了原本的生活。当时一起读书的其他人都没有这个疾病,家里人说我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可我也不知道是因为碰见什么,但还是停了学去看医生,父母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看病,也花了很多钱,但都没能看好这个病。我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情,在停学一年后,家里人带我来到高明潭山医院。
记得是1956年的夏天,我来到高明,当时这里有4、5条村子(进村的人分散居住,形成好几个小的村子),并不算清静,得病的人连同家属加起来有500多号人,大都是鹤山县和高明区两个地方的,尤其鹤山来的人还有家属比较多,家属因为没有染病,都是住村子靠村口的房子,而我们则住在村子靠里面的房子。当时我父亲也住在村口陪着我,但这样的生活没过多久,医生说只有病人才能住这里,赶家属们回了家。后来的日子,我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偶尔会等到父亲来看我。我猜想,其他人每天也是这样等候着。
可是没过多久,应该是在1958年,我还记得当时大家是一起吃公家饭的,附近泽河村的人再次打破了我们的生活。他们整个村子的人拿着棍子,搬着柴火跑到我们这里,把柴火放到我们屋子里面,叫喊着“黎地要执嘢扯咯,唔准住系哩度(你们要收拾东西滚了,不准住在这里)”,说这是他们的地方,我们不走就烧屋子。虽然很气愤,但是没办法,我们又斗不过对方,他们人多还拿着棍子,所以本来安定在这个村子人都离开了。
当时八十几个能自己走路的人都被赶回家,而残疾严重不能走的村民则被用箩筐装起来,和女人小孩一起被车载走,一共有32个人,其中包括我(小孩)。当时那辆车是他们在外面的公路上随便拦的,一辆蒜头货车,把人家的蒜头拿下来,然后把我们装上去,赶到鹤山坪山的麻风病医院。我们坐车里摇晃着,到了医院,我们跟院方说肚子饿,医院煮了一个大桶油盐饭给我们吃,吃完饭天都很黑了,但是不给我们住医院里面,让我们先在车里头住一晚。说起来蒜头车司机佬也挺惨的,泽河村民抓了他指定他开车,中途他开溜想跑,泽河的人拿着棍子指着又把他抓回来。
在那辆车睡了一晚上之后,有个医生出来对我们说:“你们就幸福了,接下来去住崖西新会一个礼堂里面,红墙绿瓦的,还是美国建成的。”然后车子重新起步,我们也转移去另一个地方——江门新会的崖西医院。去到了,确实是有红墙绿瓦的礼堂,但实际上我们住的却是牛棚,地面寥寥铺了点草就当床睡地上,足足住了一年。
在这期间,政府开始修缮重建潭山医院,至于过去泽河的旧势力,解放军来把闹事的头头抓了,其他村民也开始就变得安定下来,不再可能举着棍子喊着赶我们走,但对疾病的偏见和对我们占用他们土地的愤怒未减丝毫,我们把这段经历叫做“泽河冲突”。一轮整改年华之后,政府叫医生把我们接回了潭山医院,之前离开的人也陆续回来这里。
到了1981年,世界卫生组织研究出新的治疗麻风病的方法,我们慢慢痊愈。那时村里已经有两百多人,治愈以后,有些人就此回家了,但大部分留在这里。1988年,来自意大利、奥地利和德国的传教士、修女们同行十多个人从香港来到了这里传教,但确实也给我们很多帮助,还赞助了钱,建起32间新房子,建了整整一年,就是如今村里靠后排的屋子(离饭堂比较近的几排房子,至今还在使用)。教会里的神父在这期间也带领我们读圣经,唱圣歌,当时我们都很感激,即便学着唱普通话的歌有点难,但当时的村民也都在努力学圣歌。神父还教我们唱《爱的奉献》,那首歌我到现在还会唱。
我们的生活条件慢慢变好,这里有一些土地,以前每天早上8点工作到下午4点,我们记工分劳作,才有饭吃。现在老了,政府给我们提供生活补贴,拉水管,安装热水器,建饭堂……香港的传教士经常过来慰问我们,很多爱心人士带来慰问品,你们(工作营)每年来几次,生活变得不一样了。”
东仔:
2017年7月份夏季工作营,我第一次认识陆卓生伯伯,聊天中,我们尝试倾听他的故事。70多岁的陆伯,不管是提到自己生活或者泽河村民的看法,总有一种平淡对待的感觉,对于教会还有政府,一直都是心怀感激。
他于2019年5月10号逝世,享年76岁。
“卓卓秉善待人诚,日复寻乐渡此生。”是我对陆伯的认识,意为一个超然的,善良的,在相处中很真心的,在循复往返的每一天保持着乐观的平常心。我最后一次见陆伯于2019年5月4日高明潭山访村,我们离开时他还给我和另一个营员一袋零食,拿给我时说着要学业进步,下次有空再来。陆伯眼睛和腿脚不舒服,需要拄着拐杖走路,基本只有吃饭时候才走动去饭堂。他住的屋子比较靠村子角落,所以每次过去聊天的营员不多,他在自己门口放了条凳子,经常坐着看着我们做活动或聊天。他会会记住营员,也会偷偷塞存下的零食给我们,每次合照和离开的时候,他总会拄着拐杖走过来......
信息收集:张梓瑾、周晓东、文晓英
整理:周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