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是你凭想象画的么?”我拿起一幅画问道。
“嘿嘿。”小谭伯用他憨憨的笑声回应我。
当天晚上我与大家分享见到的这幅画,学艺术设计的营员小琳说:“一个人能画出某种事物,一定是印象深刻才会画出来的。”是了,回想看过的一篇艺术浅谈提到,任何的艺术作品都是借助特定的语言和艺术形式,来构造其作品的艺术形象和形式,也就是“缘物寄情”。
早上起来,到水沟旁刷牙,抬头一看。欸?这座山好眼熟,不是小谭伯画的么。
回头激动地找小谭伯,“你画的是不是这座山呐?”
“嘿嘿。”小谭伯依旧用憨憨的笑声回应我。
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小谭伯坐在树阴下。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和叶子的影子一起印在他身上。他总是在这样的天气到屋外乘凉、晒太阳,远远地望着对面那座山。我不解,便随着他的目光也望那座山,就这样看了10分钟,看不出有何滋味。小谭伯说“走了”,我就跟随他的轮椅走过去。
小谭伯
小谭伯1928年出生,是湖南省株洲市炎陵县人。因患上麻风病,1950年到龙景山麻风病医院进行治疗,两年后治愈出村,但几年后复发,再次来到龙景山,治愈后便长住这里。在康复村的这段日子他喜爱看书,家中收藏了当年看过的书籍。他的妻子时常来看他,他也偶尔回家住几天。
小谭伯喜欢接触新事物,非常乐于尝试,油画便是如此。他以前一直用铅笔画画, 2017年夏季工作营,我们开展“画画大赛”,彩色的颜料和画笔进入他的视线,一时间他的眼睛仿佛是夜晚的萤火虫,灵动且闪亮。他拿起笔蘸上绿色的颜料,画起了花、草、树、鸟。
他与喜鹊
小谭伯说自己小时候与邻里孩子不太合群,习惯一人玩耍,自己寻找乐趣,比如二胡、口琴、画画等。安静的他不善于表达,他的喜爱与想法,他人都难以知晓。他与龙景山的村民交流并不多,大家对他不了解,他也不愿表达,只与大谭伯有些往来。
某日坐在小谭伯家中。“冬瓜,你有没有看过小狼给我拍的照片?”他指着电视机上方的白墙,“嘿嘿,我在以前房子的墙上画了画。”我只好直言:“没有,我回去找来看看。”在工作营资料中寻得这张照片,我心头一震:墙面画着一棵“迎客松”,上面停着喜鹊,周围满是竹子和花草,左方有条伸向无尽远方的林间小道。喜鹊寓意喜事临门,表欢迎大家来做客,“小谭伯是欢迎我们到来么?”他又以“嘿嘿”的笑声回应了我。
谈到他和其他村民的交流时,小谭伯说:“我身体又不方便,有些人不喜欢我,不过他们要过来就过来。”倔强的话语让我有些窃喜,他其实想要和村民和平相处,但是自身心理障碍且身体不便,不愿表达内心的想法,所以用画画的方式表达他的欢迎。
迎客松与喜鹊
他与大鹏
某日在他家里整理书籍时,抖了抖书上的灰,一张泛黄的纸张掉落出来,“这是哪里的树呀?”我问道。他依旧用憨憨的笑声回应我,谭姨在一旁说:“他就是喜欢这些嘛,画的都是这些。”
这幅画里依旧是树草山鸟,一颗树挺拔生长在一座小山上, 一只“大鹏”在高空,旁边题字:“大鹏观景”。我看出来了,这是龙景山下山到公路旁路口的景色,是下山的必经之路,也是小谭伯回家必经之路。身体残疾的他不能经常回家,但他和我分享的照片里,他和家人一起去深圳旅游,照片中的他是年轻的、健全的。有一张他和侄子在海边的合影,拍摄于2012年,此后脚部溃疡逐渐严重,他回家的次数渐渐变少,心理状态也越来越差,直到2017年做了截肢。由于自理能力不足,他的妻子谭姨来康复村照顾他,他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我带着略为淘气的语气问:“是不是因为谭姨过来陪你呀?”他依旧“嘿嘿”一笑,谭姨在旁边假装露出嫌弃的表情。
大鹏观景
2020年1月17日,小年夜前一天,谭姨计划回家过年,隔天再回村子陪小谭伯。傍晚家人来到村子接谭姨时,小谭伯收拾几件自己的衣服,一起上了车。谭姨也耐不住他的性子,嘴里嘟囔:“哎哟,改变主意了。”
这幅画里的“大鹏”就是小谭伯自己啊,“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在这个地方,他希望借着风能够回到遥远的家,他多么想念家人,多么想要和家人见面啊。
下山路上的景色
不擅言语表达的小谭伯,心中有无数想说的话,他用自己的表达方式让我们走进他的心里;他“嘿嘿”的笑声也蕴涵着许多含义吧,看起来这样安静、睿智的他,内心所翻滚的情感,是他真实的模样。
本文是ME创新计划·家工作营麻风病康复者故事记录与拍摄项目收集的故事。
作者: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