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季开展的工作营数量虽然比以往少了将近2/3,但春节前去到康复村的志愿者依然在践行工作营消除麻风病歧视、改善人和人关系的宗旨,体验和传播着“行动的快乐”的理念。
今天我们与你分享桂林地区新营员陈玉明参加湖南邵阳大坝康复村工作营的感想。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
“那栋楼看到没?再坚持几分钟就到了。”营员满满指着前方一点钟方向,告诉气喘吁吁的我们。天空下着小雨,我们从公路步入泥泞的路,竟那么快就到了邵阳大坝康复村。我有些惊讶,一直以为康复村位于方圆几里没有人家的孤村。而后面的接触中发现还有很多事物与自己所想象的相差甚远。
我们把行李拿上二楼,村里空置的房间暂时给我们居住。房间里放置着蹦蹦床,旁边有柜子,放着席子、夏凉被,设有独立的卫生间,每个房间的设施、家具基本都一样。厨房里使用煤气,配备齐全。我想着村民劳作的地方或许需要人手,我们能够帮上忙,却发现他们压根就不需要干活,每一样基本都是现成的。
在康复村村民的房间里,基本都有电视和电热扇,大部分人喜欢到活动室与其他康复者打牌、烤火,上街时遇到附近村的村民也能友好问候,有个别附近的市民与康复者交情甚好,偶尔来村民一起看电视、互相打闹。我没有发现附近居民对他们有明显歧视的现象。
我有些困惑,这里的基础设施完善,我们的到来有没有必要?实践证明,有必要。
工作营第三天,我们陪几位村民上街。路上,康复者吕爷爷缓缓流出鼻涕,他想擦又不擦的样子,我询问了几位营员,才找到一张纸巾,赶紧接过来递给吕爷爷,可是他挥挥手没有接。我把它撕成两半,说:“吕爷爷,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爷爷才接过了那一半纸巾。我似乎明白了:他要的,更多是平等,是公平。为什么是“更多”?因为还有对我们的关心,他怕我们需要纸巾的时候没有。后面他略带微笑地与我们进行交谈。
这让我想起前一天,吕爷爷买柑橘被营员抢先付了钱,他很不高兴地把钱给那位营员。从这可以看出,吕爷爷是个有原则的人,自尊心强,反感别人“看不起”他、“施舍”他。
有一天家访,我和两位营员到吴爷爷家折千纸鹤,吴爷爷定定地看着我们专心做事情。我抬头看到他孤独的眼神,产生了让他参与的想法。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把我的手轻轻推开,但当我把纸放他手上并让他试试时,他便跟着我说的步骤开始折。吴爷爷的右手抖个不停,基本是用左手操作。
折成纸鹤那一刻,一贯沉默的他笑得个不停,笑出了声音,眼角的皱纹一条又一条并排起来。他眉眼带笑的样子感动了我很久,我感受到他希望甚至是渴望有人平等对待他。
杨爷爷一天到晚基本都待在房间里烤火看电视,尤其爱看《穆桂英挂帅》《杨门虎将》以及《西游记》。我们一来,他就把电热扇转向营员这边;人一多,他就靠右挪以便营员有位置坐。说起剧情,他会挥舞着手激动地和我们谈论;一谈到男女之情,他便压低声音,面露羞涩,抿嘴而笑,哈哈,这时候的他萌极了;但有时他看得很入戏,任我们再三提问他也不怎么搭理,于是营员们就安静陪老人看电视。
电视看久了,杨爷爷也会不时看看营员的表情,生怕自己怠慢了我们而使我们不悦。营员呢,也懂得这一举动,无声无息陪在一边,有营员打趣道:“陪在杨爷爷身边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我暖暖地看久违的电视。”不可否认,陪伴是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关爱。
谢爷爷很喜欢给我们讲故事。
“我喜欢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有先见。”这话是谢爷爷在一次讲故事时看着我落泪的眼睛说的。那天,我和营员三火、谢爷爷在活动室烤火,从其他营员的聊天中,我得知谢爷爷很喜欢讲革命英雄故事,于是,我吵着让他给我们讲故事,他就口若悬河讲起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毛泽东革命故事。
我俩都很认真地盯着谢爷爷滔滔不绝的样子,听到苦难处,我本想抑制的眼泪竟夺眶而出,滴到了烤火的桌子上。我用左手臂擦泪痕,爷爷便停下他的“演说”,笑着对我说了那句话,随后,他的肢体晃动得更大,眼神更加坚定,声音更高昂,越讲越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人更有听下去的欲望,我切身感受到让说话人感受到倾听者用心听讲真的很重要。
最开始见到刘阿姨,她面无表情,对于营员打招呼爱搭不理,甚至有些排斥,见到我们转身便走。对此,很多营员都有些不知所措,包括我,也不怎么愿意接触她。有经验的营员告诉我们,刘阿姨只是怕生,熟悉了便会接纳我们,听到这,新营员都松了口气。
于是,同她上街时,我主动分享东西给她吃,但又不会很亲近,也开她与她丈夫吕爷爷的玩笑,又把吕爷爷给我提的一袋瓜子交给她,尝试增加接触。就这样,慢慢去靠近她,获取她的信任。她终于开始和我说话,也愿意和其他新营员接触,后面的相处都很顺利。
我不禁思考,我们给康复者带来了什么?我分享的这些小故事,想要表达: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一些歧视,和他们平等交流,让他们感受到一些人间温暖。简而言之就是:平等、尊重、陪伴、倾听、理解、耐心。
那么反过来,康复者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我再分享一个小故事。折纸花那天,村长唐爷爷很激动很关怀地提醒我们营员,折纸不需要那么好、那么多,天气太冷我们又没有电热扇,衣服穿得太少,他语重心长地说:“如果要折,应该去活动室边烤火边折,冷到身子就不好了。”我们只能微笑着说:“爷爷,我们知道啦,不用担心,很快就搞好啦。”
还有更“绝”的。某天,几个营员在冷风冷雨中写好了对联,让老人自己挑,唯独唐爷爷不出来挑,也不需要贴在门上。我们知道,爷爷不是不想要,只是希望我们能早点写完去烤火暖身暖手。唐爷爷的言行总是饱含对营员身体的关心。
还有吕爷爷一有好吃的东西都会拿给营员,非要我们拿一些才肯作罢;吴爷爷总会一字一字地问我们冷不冷、饿不饿;刘阿姨经常在乒乓球台旁看着营员打球和活动;杨爷爷痴迷电视剧的间隙也偶尔出来看看营员在忙些什么;谢爷爷总会主动靠近营员并给我们讲故事;张爷爷会给营员柑橘吃。他们都在用着最简单最淳朴的方式关心着营员,润物无声。
最感人的,还是出村那天的场面。那天,老人们早早起了床,集体在乒乓球台旁等着。我们背上行囊时,他们一个个主动过来与我们营员握手,其中,与我接触不多的张爷爷握得最用力,他问道:“你下次还来吗?”我愣了一下,模棱两可地回答:“有机会我还会再回来的。”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再回来”是多久。随后,他们目送我们出村,我倒退着走,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营员香香提醒我:“这样会更舍不得的。”我这才背对着他们离开。
后来我看到一句话——面对告别最好的态度就是:好好告别。当时我后背发凉,扪心自问,我并没做到。当时我只顾着伤感、看留言本以及与营员拥抱,并未注意到村民的面部表情及其微妙的心理变化,有很多细节我都没有注意,以至于吴爷爷没出来告别我也没发现!一想到吴爷爷孤家寡人,我们走了后他无人陪伴,我就止不住心疼以及自责!
其实,我有想过用拥抱代替握手,可是,当举起起手谢爷爷也伸出双手时,我想到了男女有别,于是还是放下了手;看到有几个营员送胸牌给老人,我下意识拿我的胸牌看了看,最终还是没送出去,因为交心多了,感情就会深一点;感情深了,分离就多一份惆怅;分离久了,内心就多一份想念。而我,不想被牵挂,或者说,想少一份被牵挂。
工作营的这一星期,我们获得了什么?
一方面,我们获得了友谊。
我们十六个青年人组成的大家庭,每天手拉手唱歌、吃饭、夹菜、玩游戏以及分享趣事,“虽然偶尔会有吵闹,但都不会和谁计较”,在理解中信任,在摩擦中包容。其次是营员与老人的友谊。每天与老人见面、聊天、作伴,偶尔会一同上街,有时会分享食物。
我们和附近村民的孩子,说是打成一片也不过分,他们非常喜欢找营员玩,一玩起来营员们也变成了孩子,村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分离那天,孩子们粘着营员,亲了一口。
另一方面,让我们增加生活经历。
新营员们都经历了很多的第一次,也敢于去尝试;对 “冷”有了更深的体会;懂得下次参营该带些什么,不该带些什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更懂得关怀、理解他人。
坦白说,在遇见工作营之前,我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不太愿意让别人走进来。以前我觉得社交、社团很无聊,没有意义,还不如多看两本书,所以不常参与。后来在营员凤儿的提点下,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想要事物具有意义,还需自己去找寻,去赋予。工作营的你们简单、真诚、包容、友爱,我很愿意也很欢迎你们走进我的世界。这个世界,总有人无声无息地让我觉得人间值得,而遇见你们,让我反思自己值不值得这人间。
虽说家工作营设立的初衷和目的是消除社会对康复者的歧视,但,在志愿者践行消除歧视的过程中,也可以实现共赢,得到伙伴与成长。尽管消除社会对麻风病康复者的歧视,只能是细水长流,循序渐进,但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个志愿活动,帮助康复者,也帮助自己,共同快乐。看似我们是去帮助康复者,实际上得到更多帮助的是我们自己,这需要心灵去感受。
与营员们共同度过的这一周,是我人生中最简单快乐的日子之一,遇见你们,也是遇见我自己。康复村,期待我们的相遇相知相逢;营员们,别忘了我们曾度过的纯粹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