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追溯至2018年11月,我去海南省保亭七峰医院进行工作营考察,见到了营员们口中的神秘人物——亚产叔。
亚产叔比较年轻,身体上除了爪型手,没用其他麻风病后遗症。他承包了一块槟榔地,每日早出晚归打理槟榔,很少时间在村里,但是只要是我们来村子,他都会骑着摩托赶回来。我发现阿叔每次回来或者离开,手上都会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为什么不管什么天气,阿叔都要戴着这副手套呢?后来,我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亚产叔 绘图:王凯阳
2019年2月,我们第一次在保亭七峰医院开展工作营,二十多人来到这里同吃同住七天。村民们都很高兴,亚产叔忙里忙外,说要邀请我们吃烧烤。为了不影响工作营项目开展,烧烤就安排在晚饭时间,我们照常做饭,然后一起吃饭吃烧烤。就这样,村中第一次大型的聚会就热闹地搞了起来。规模比我们预想的大了很多,各家的阿公阿婆也拿来饭菜米酒一起分享,我们一起干杯庆祝。村民们开心地和我们说,村里已经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很感谢我们的到来。那天傍晚就像吃大团圆饭,虽然彼此认识不到几天,却像家人分离多年后团聚的场面。
饭至中旬,我坐在了亚产叔旁边,阿叔小声问我:“凯阳,你知道哪里有看我手的医院吗?你们在海口见识多,帮我打听打听,我这些年种槟榔存了一点收入,只要能把我的手看好,花多少钱都不在意。”他伸出手来,让我拍照咨询医生。阿叔的手是麻风病的常见症状——爪形手,这种肌肉萎缩是不可以恢复的。我问道:“阿叔,你的生活受到影响吗?拿东西费不费力呀?”阿叔回答:“这倒还好,这么多年习惯了,拿东西也没有大问题,只是不好看,每次和朋友出去,不好意思让他们看到,所以我都用蜜蜂把手上这个地方蛰一下,手肿起来好看一点。”这时我意识到,外界和亚产叔自己对于麻风病还是存在一定的歧视,阿叔很在意其他人看自己的眼光,所以每次出去都要戴上黑手套。看着阿叔手上满是蜜蜂蛰的厚茧,我答应帮他寻找治疗的医院,同时也鼓励他不必太在意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不要再用蜜蜂蛰手这种极端的方法,对手造成二次伤害。
工作营结束后,我们开始寻找有机会治疗的医院。除了原有的知识储备,我们在网络上查询资料,锁定了几家医院。医生看了照片,说有一定恢复几率,需要阿叔来海口现场检查。
3月24日,阿叔经历4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到海口,和我们一起去到医院检查。医生说阿叔的手没有很大的治疗意义,如果坚持要治疗,只能使用玻尿酸或者脂肪填充,手术费用高而且持续时间短。阿叔认真询问每种治疗方法的细节,原来开心的表情变得暗淡,最终决定放弃治疗。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在医院楼下站了很久。
后面我们和阿叔去了海南大学的校园,阿叔很高兴,拍了很多的照片,还和我们在学校的大门口一起拍了合影。很多营员过来,我们又一起吃了个热热闹闹的“团圆饭”,然后送阿叔上车回家。
后面我每次去村子,阿叔还会和我说起去海口的事情,我也和阿叔说,他的手就像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是很特别的,并且他也能够做到普通人做的事情,不需要感到自卑。之后,阿叔就很少提治疗的事情了。他和我们更加亲近,不时发信息问候我们学习和生活的情况,有时候和我们通视频,让我们看看村里的阿公阿婆。假期有机会回到村子,阿叔总是开心得不得了,忙里忙外看我们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给我们送吃的。我们担心他破费,他就拿来自己钓的鱼,自己摘的野果,振振有词说:“我没花钱。”
亚产叔的黑色手套 绘图:王凯阳
计划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计划拍一张阿叔戴手套的照片,但今年1月回到村子,却发现摩托车里一直放着的那双黑手套不见了。和阿叔出村买菜,他也不戴手套了。
今天又一次和阿叔通话,和他分享写故事进度,他说,现在去镇上买菜,有些人还是会对康复者感到害怕,但有些人因为我们来开展工作营,逐渐了解到麻风病不可怕,主动和他们来往,他自己的顾虑也渐渐消减了。听到这里,我由衷地为我们行动带来的改变感到快乐。
作者:王凯阳